自古以來,人類擺脫生命束縛的方法有四種:無知、享樂、毀滅或者懦弱。
自從無法在知識中找到答案,我對生活的探索便開始了,同時把希望寄托在我周圍的人群。我對與我差不多的人進行觀察,并思索他們是怎樣生活的,是怎樣處理那個將我?guī)霟o法自拔的困境的問題。
經(jīng)過一段時間的努力,我找到了一些解釋。它們來自教育背景和生活方式與我差不多的人身上。我發(fā)現(xiàn),如果要擺脫我們這一類人目前面對的困難處境,無外乎以下四種方法:
第一種:無知。這里的無知是,不知道生命中的荒謬和罪惡。
無知的人還包括那些年紀很小的人、十分愚蠢的人,他們對叔本華、所羅門等先知面對的有關生命的問題還不理解。借用那個東方寓言來說,他們被無知遮蔽了雙眼,既看不到等待吞噬他們的巨龍,也看不到危及他們生存的老鼠,而只是心安理得地舔食那點兒蜂蜜。當然,這樣的享受也不會太久,如果他們看見了巨龍和老鼠,甜蜜也就消失了。這些人的身上沒有多少值得我學習的東西,既然已經(jīng)知道生命本就是一場虛空,我便再也無法變成無知的狀態(tài)。
第二種:享樂。這里的享樂發(fā)生在已經(jīng)知道生命的絕望處境后,人們開始不管不顧地享受起來,哪怕巨龍在腳底咆哮、老鼠在身邊肆虐,只顧舒舒服服地品嘗蜂蜜。他們得意忘形地吃著,巴不得樹枝有更多的蜂蜜。
這第二種方法,通常為我所在的貴族地主階層的富裕的人們采用。他們占據(jù)優(yōu)越的條件,可以避免陷于困苦而輕易獲得幸福;同時他們的道德感幾近麻木,有可能忘記所處的優(yōu)越地位是偶然得到的。而人人都無法避免的疾病、衰老和死亡,遲早有一天會將他們享受的歡樂化為灰燼。在我的眼里,他們與那一類看不見眼前的危機、只顧品嘗蜂蜜的人其實是一樣的。
第三種,毀滅。也就是,在搞清楚生命的罪惡和荒謬以后,借助外部的力量讓生命毀滅。能走出這一步的只是少數(shù)的人,意志堅定的人。
第四種,懦弱。它主要表現(xiàn)在,雖然明白生命的罪惡和荒謬,知道將來不會有什么收獲,但依然勉強地茍活于世。這類人明白死掉比活著好,知道生活就是欺騙卻無力盡快結束,更沒有告別人生的勇氣,而且對未來似乎還存在某種僥幸心理和期待。這種方法就是懦弱,它是最好的方法,并且就擺在我們的面前,為什么不馬上采用呢?
我就這樣選擇了懦弱。
以上便是人們擺脫可怕的矛盾的四種基本方法。除此之外,無論我怎樣殫精竭慮地思考,都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其他方法。
第一種方法,沒有察覺到生命的空虛、無趣和沒有意義,沒有意識到死了比活著還好。對此我不能不了解,但如果了解就不能假裝沒有看見。
第二種方法,照現(xiàn)在的樣子勉強活著,不為未來打算,我無法這樣去做。我善于想象,很容易對衰老、死亡和痛苦產(chǎn)生聯(lián)想,從而像釋迦牟尼一樣心神不定。此外,即使那些偶然性事件能帶來短暫的滿足,也不能使我產(chǎn)生愉悅。
第三種方法,一旦得知生命的罪惡和荒謬,便果斷地停止生活,以自殺的方式結束生命。我知道這一切,但最終沒有自殺。
第四種方法,正如所羅門和叔本華,盡管已經(jīng)明白生命本來就是一場愚蠢的游戲,卻依然故我地生活,像平常那樣洗漱、穿衣、吃飯,坦然自若地聊天兒,甚至著書立說。我對這樣的狀態(tài)感到厭煩和痛苦,但依然不能改變。
現(xiàn)在想來,我之所以沒有自殺成功,是因為自己或多或少感覺到自身思想上的錯誤。
在我看來,生命的創(chuàng)造者毫無疑問就是理智。于我而言,沒有理智,也就沒有生命。如果是理智創(chuàng)造了生命本身,那么理智又怎么能反過來去否定生命呢?
我們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如果生命不存在,那么理智也不復存在,結果生命的產(chǎn)物變成了理智;生命代表全部,生命的結果造就了理智,而這種理智正在對生命進行管理甚至是否定。我感覺,這里面有些問題我還沒有想明白。
我們的智慧是如此地無懈可擊,但都不能將生命的意義賦予我們。千千萬萬的人依然為生活忙碌奔波,卻沒有誰對生命的意義提出質(zhì)疑。
事實上,在很久很久以前,從我知道的生命出現(xiàn)的時候開始,人們就這樣生活,并對生命就是空虛的論斷有了把握,這種論斷表明了生命那毫無意義的層面,但人們依然活得好好的,還將某種意義給予了生活。
這種生活的意義,人類早在開始某種生活的時候,就已經(jīng)了解了,他們就這樣生活,并將這種生活方式流傳給我。
我身上的一切,周圍的所有,物質(zhì)的或者是非物質(zhì)的,都是他們智慧的結晶。他們創(chuàng)造了思想武器,我拿來對生活進行討論和譴責。有了他們,我才能降生于世,受到教育并長大成人。
他們從地下挖出了鐵礦,教育人們掌握砍伐木頭和馴服牛馬等牲畜的技巧,傳授給人們播種和群居的知識,還規(guī)范了生活的秩序。我由他們生產(chǎn)出來,從他們那里學會思考和交流;承蒙他們的養(yǎng)育和教導,我從他們那里掌握了思考問題的方式和語言。然而最后,我拋出一些論據(jù),斷定他們所做的一切根本沒有意義。
很顯然,并且我也意識到:這似乎有些不大對頭。我好像有什么地方錯了。
但是到底哪里錯了,我絞盡腦汁也沒有找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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